《南瀛學》電子報第40期
[學術文摘]我們不是平埔族人

摘自涂順從,〈我們不是平埔族人—篤加人讀吳新榮先生「蕭壠社剿惡故事」有感〉,《南瀛文獻》,第四輯,頁90-103,新營:台南縣文化局,2005年9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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篤加人並不因外人的誤稱而雀躍或默認,反而四處尋根,蒐尋證據,極力脫掉外界人士加之他們身上的「平埔族」帽子,理由很簡單,他們來自海峽別一端,那能「半路認老父」,糟蹋祖源。也不願意永遠躲在吳新榮先生〈蕭壠社剿惡故事〉這篇文章背後,譏為「番就是番」、「鴨霸平埔族群」的後裔,也不願意篤加聚落,被外人視為神秘社區,好像裡頭藏著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「陋習」。
如今篤加聚落是「台灣最大的血緣型單姓聚落」,以宗族觀念為基礎,延續著中國人固有的傳統倫理。然而,近幾十年來,篤加人卻受到外界人士「異色且關懷」的眼光,其主要根源,應該是傳說惹的禍,學者將傳說訴之文字,但因故事內容太精彩,傳說蛻為口述歷史,「想當然耳」往往就成為理所當然的事實,野史變為正史,結果害慘了篤加人,讓他們一直在尋根。

第一篇有關篤加聚落的傳說—〈蕭壠社剿惡故事〉,採訪者為民國六十九年主修《台南縣志》的吳新榮先生。這篇〈蕭壠社剿惡故事〉,收錄在《台南縣志》卷九第三篇「畸說與異聞」裡的第十七章。
吳新榮先生的故事註解,竟然讓瀏覽故事的人,忘掉此則故事為「畸說與異聞」,皆以「真實故事」待之。吳新榮先生在這則故事裡,煞有其事的斷定幾件事實:一、隨便更改姓氏,應是西拉雅族亞流;二、平埔族的獨特顏貌:「圓臉、短軀、凹眼、細目」。接著又寫出「廟後邱」的「奇習」及「囂張跋扈、凌氣逼人」的嘴臉,因而引發「眾怒」與「親叛」的悲慘下場。

姑且不論現在篤加聚落的邱姓族人是否來自佳里鎮金唐殿「廟後邱」,也設定「廟後邱」,真的是平埔族人,「篤加人」提出二點不合理的看法:第一,清朝嘉慶年間,平埔族已是相當弱勢的族群,那有能耐,膨脹自己的勢力,為非作歹;第二,嘉慶年間,照說台灣已是法治社會,要定一個人死罪,就得三審,何況是全族剿滅,如果是全族剿滅,必屬叛變,應可在文獻裡找到史料。刊登於《台灣風物》五十卷三期第一三○頁的「清代台南地區民變動亂統計表」,資料來源為劉妮玲的<清代台灣民變研究>。表中列出清康熙到光緒,台南地區一共發生二十六次民變。但其中根本找不到吳新榮所提的〈蕭壠社剿惡故事〉的「誅族事件」。

平埔族是「母系社會」,重女輕男,婚嫁則是「男出贅於人,女納婿於家。」在女人稱霸、出頭天的土番社會,〈蕭壠社剿惡故事〉裡的「廟後邱」結婚「奇習」的存在性,實令人質疑。
吳新榮先生的〈蕭壠社剿惡故事〉是他丟給篤加人的第一顆震憾彈,第二顆震憾彈,則是南瀛文獻叢刊第一輯《震瀛採訪錄》第196頁的「民國五十二年一月三日(番子塭貝塚)」。這一篇採訪筆記,是吳新榮先生偕同當年台南市文獻會莊松林、江家錦、連景初三位委員和一位初中的史地老師王慶仁君,共同前往七股番仔塭和篤加聚落採訪的記錄。之後有人依吳新榮先生的這篇報導,直謂篤加人是冒籍,甚至還有人說是買的,反正就是硬拗他們是平埔族人。

邱強是邱家第四代祖,生於一八一六年,這一年正好是邱家大祖往生的那一年,年代的差距小,得到的答案應較正確。適巧邱強因某案件,被台灣官府通揖,官方朋友通風報信,希望邱強速速逃亡唐山避避風頭,在此因緣巧合之下,邱強借著逃亡,順便到唐山尋根,順利找到邱姓祖源地,不但認了祖,也抄下資料,後人據此於民國二十五年編寫完成族譜。

宗祠的建立與祭祀,應是篤加邱姓族人最值的驕傲的一環,他們對於宗祠的看法以及入祠的條件:一、入祠後的先人,不管後代子孫如何,年年有人祭拜,對活著的後代,或是作古的先人都是一大功德。二、「第一代到第六代以及超過一百歲的族人都可入祠!」其原因是第五代全都往生了,第六代據統計還有五、六十位,如果第七代或是第八代往生者都入祠,會演變成第六代祭拜第七、八代的晚輩,不合倫常,因此暫放家中,俟世代交替後,再入祠;宗祠又有一條但書:不管你是第幾代,如果從出生年算起,滿一百歲者也可入祠,這是一種滿合乎人情的方便之門。」

《震瀛採訪錄》「民國五十二年一月三日(番子塭貝塚)」一文曾提到:「……我們入到庄廟『廣安宮』看看,此廣安宮是在光復後新築的,前殿奉祀關帝爺,後殿奉祀謝元帥……再且『廟後邱』逃到篤加之傳說,我們可以想像篤加為漢番的交代部落。但篤加人說佳里『廟後邱』是逃到台南府下『崎漏』的,據說崎漏現在奉祀的『豆菜芽』,此可能『大使爺』的訛語,大使爺如果是謝元帥,那麼篤加如何不與崎漏有關係。」

當年吳新榮先生在篤加看到的廣安宮已於民國七十二年重建時,易名為文衡殿。篤加村文衡殿祀謝府元帥(又稱大使爺)及侍神太保格二尊,邱乾成在移民台灣時從祖籍奉迎而來。謝府元帥在台灣間信仰中,通稱『謝府元帥』,部分地區稱之「王孫大使爺」或曰「王孫元帥」。

篤加人邱伏對、邱天蔭,根據民國二十五年邱狗撰寫祖籍地:「漳州府海澄縣永泰鄉申興里鄭敦社新鞍庄三都」,依上址尋訪大陸,所得現今地址為福建省廈門市杏林區杏林鄉新鞍村。依址至大陸拜訪祖籍地。據邱連棟講述在祖墳不遠處有廟宇遺蹟,依當地村民說法此遺址廟名為「正順廟」,而「正順廟」所祀神祇為大使爺其侍神有太保格稱呼。

邱乾成於乾隆年間渡海移民台灣,其必然會在祖籍地,迎奉香火鼎盛的正順廟神明來台崇祀。但正順廟主祀廣惠王(謝安),為何選擇謝府元帥(謝玄)。以明鄭、清初時代背景,台灣屬未開發蠻荒地,謝府元帥為先鋒司令指揮官,屬開路先鋒型神祇。在移民年代裡,適合迎奉來台,也是一種祀奉潮流。
另遍查台灣廟宇奉祀謝安王或謝府元帥中,與大陸正順廟有侍神太保格稱號者,唯獨高雄縣茄定鄉崎漏村及篤加村二處。故此證明篤加村所祀謝府元帥(大使爺),並非從台灣某處廟宇分靈而祀,而是直接由大陸廈門杏林鄉新鞍村正順廟迎奉來台。

另一本誤會他們是平埔族的著作—石萬壽教授的《台灣的拜壺民族》。依石教授所言於民國六十八年至七十二年數度訪問篤加村,在庄廟神案下發現有奉祀壺甕,以此認家篤加村有祀壺信仰,並推論篤加村為平埔族蕭壠支系。遺憾的是,當時石教授沒有針對其認定所謂的祀壺拍照存證,以致篤加村民認定神桌下的香爐,竟被石教授視為祀壺,而產生南轅北轍不同看法。

查訪六十八年到七十二年間,時任村長兼任廟宇總幹事邱連棟,民國十年生,他再三保證,從他明白事情,一直到現在,都不曾聽說過或看過篤加村有祀壺信仰行為。

篤加祠堂入祠神主牌可查來台第一、二代祖生卒年,邱乾成生於雍正七年(1729),極娘媽生於乾隆六年(1741),對照乾隆六年,知縣何衢派遣蕭壠社番於篤加小渡設濟渡人管理渡口。乾隆六年,邱乾成年值十三歲,極娘媽才一歲,在年齡上與篤加小渡設濟渡人有相當大的差異。石教授依此文獻就認定篤加村曾經是蕭壠社支系,沒問題;但如說篤加村邱姓聚落是平埔族蕭壠社支系,實有待商榷。依據乾成文史工作室所蒐集回來的古代地圖、日據時代的輿圖及各種文獻史料,探討古卓加港的位置,他們很堅信地說,現在的篤加村非古卓加港。

以篤加版的「乾成公入墾篤加村的過程」和吳新榮的〈蕭壠社剿惡故事〉來比對「年代時間」問題。〈蕭壠社剿惡故事〉發生於嘉慶末年,「直到嘉慶末年……,在剿滅的當中,有一個人逃出生路,直奔到西方海岸,在那裡隱匿了數日後,就居住在現在的篤加村落。篤加社的起源和卓猴社同,同為西拉雅族的一流派,在現在的七股鄉是個最古的部落。」如果此傳說當真,七股篤加聚落在嘉慶末年只有那一位「逃出生路」的邱姓族人,但據篤加「乾成文史工作室」邱英哲先生的查訪,統計分析篤加地區邱姓族人的神主牌的生卒年,「嘉慶年從西元一七九六到一八二○,在嘉慶元年(1796)時,篤加聚落邱姓族人年滿20歲男性人數有5人,未滿20歲男性人數有4人」,然後再依照日據調查男女比例1:0.918來計算女姓人數約為8人,也就是嘉慶元年時,篤加地區最少已有17人在此居住。嘉慶年結束後的道光元年(1821),已繁衍到54人,由此可印證〈蕭壠社剿惡故事〉在年代上已出現相當大的錯誤,其可信度令人懷疑。

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關鍵問題,篤加大祖邱乾成依神主牌的記載:一七二九年生,一八一六年歿,年八十八歲。嘉慶末年,大概是指一八一○年到一八二○,這個年代,邱乾成應已作古,如果還活著,應該是七八十歲的老人,如何還能娶妻生子,傳宗接代,一代傳一代,繁衍到現在這麼龐大的篤加邱姓聚落。

本文的撰寫,全以篤加人的立場為出發點,暫且捨棄文史前輩、學者的論點,聽聽在地人的聲音,畢竟他們才是此事件的「當事人」。

篤加和平埔族群有無關連?絕對有關係。從地理和歷史觀點來看台南縣北門區,它有三項特徵:台江陸浮、島嶼陸連、平埔族的故鄉。

作者對篤加村有這樣的推測:也許吳新榮先生的〈蕭壠社剿惡故事〉,確實在佳里鎮發生過,而且曾有一人逃匿到篤加,但這個人未必是篤加邱姓聚落的大祖邱乾成,因時間點不對。何況我們從篤加村邱姓族譜得知,邱乾成五十七歲也就是乾隆五十一年(1786年),生最後一個兒子心敬。

也許篤加以前確實是平埔人的聚落,但漢人來了,這裡的平埔族人亦如其他地區的社人,遷徙或是慢慢被同化。如果我們硬說篤加村曾經是平埔族的聚落,而且說現在住在那裡的人全部都是平埔族人,有點牽強,也不合情理。



〈蕭壠社剿惡故事〉從頭到尾都是故事陳述,它沒有歷史證據,只是一篇聽耆老口述的軼聞瑣事。只是這裡的人很執著,執著不去破壞老祖宗為他們留下的土地,執著先祖留下的習俗,也許他們世代皆認為鄉親、土親,宗族的人更親;就是他們的執著,這裡曾經被外界誤會,他們是一群排外、逃避、神秘的族群,因此免不了被揣測,認為他們也許「是」(  ),「是」底下的空格,都在「也許」下被填滿不同的答案,這些答案對外界來說,充滿著新聞性,但對篤加人來說,太不合情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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