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臺南學》電子報第226期

節錄自《大臺南文化叢書─工藝文化專輯─臺南藝閣研究》,作者:黃文博,第二章:藝閣概述,臺南市政府文化局,2016年5月初版,頁52-69。

 

第二節 臺南藝閣發展與現況

臺南是臺灣的第一座城市,有「文化古都」之稱,由於拓墾與農耕的關係,臺南人自古與土地建立了濃密的情感,更因濱水討海而與海洋產生依戀,為求風調雨順、安身立命,一套春祈秋報的敬神哲學乃因應而生,於是,神明聖誕有了進香、遶境、請水、過火,重要節慶有了建醮、刈香、普渡、燒王船,周而復始,世代相沿,久之,成為生活的一部分,也成為文化的一部分,更成為臺南人生命史的一部分。

多元的臺南,多元的文化,蓬勃發展的信仰廟會,最能詮釋這種多元的文化意象;從古代到現今,從年初到歲末,從春祈到秋報,不一樣的廟會、不同類型的熱鬧,便有如電影情節般接連不斷的上演,一幕幕、一景景,整個大臺南的土地都動了起來。

 

一、清領時期的臺南藝閣

臺南地區凡有迎神賽會便有藝陣「鬥鬧熱」,藝閣從來就不缺,不論蜈蚣閣或裝臺閣都相當發達,從「綵棚」到「藝閣」的文字,多見於清代地方志書的〈風土志〉或〈風俗志〉中,清康熙35年(1696)高拱乾《臺灣府志》、清康熙56年(1717)周鍾瑄《諸羅縣志》等書都有「備儀仗、綵棚、優伶前導」的相關文字;清康熙59年(1720)陳文達《臺灣縣志》〈輿地志一‧歲時〉亦有「粧故事」之記載:

十五日,……是夜元宵,懸燈門首,放花炮、粧故事,遊徧街衢。是謂「慶賞元宵」。

前節所引清初陳逸的〈艋舺竹枝詞〉、貢生劉其灼的〈元宵竹枝詞〉與朱景英所撰的《海東札記》(1773),都可看到「藝閣」的影子,雖然記載的不一定全部都發生於臺南,但當時的「藝閣遊街」,應係整個臺灣節慶或廟會的普遍性現象,何況身為臺灣首府的臺南,更有資格如此推論;其後所發展出來的「藝妓」,到了19世紀末葉還因招來「敗壞風俗」的批評,一度遭臺南知府唐贊袞「出示嚴禁」(1891)。

成書於20世紀初期前後的《安平縣雜記》,對臺南府城及安平的風尚習俗,有比較精確的描述,〈風俗現況〉對於藝閣即有「三月二十日,安平迎媽祖。是日,媽祖到鹿耳門廟進香,回時莊民多備八管鼓樂詩意故事迎入繞境,喧鬧一天」,及「酬神唱傀儡班、喜慶、普度唱官音班、四平班、福路班、七子班、掌中班、老戲、影戲、俥鼓戲、採茶唱、藝妲唱等戲。迎神用殺獅陣、詩意故事、蜈蚣枰等件」的記載;「詩意故事」及「蜈蚣枰」指的就是裝臺閣與蜈蚣閣,足見清領末期的臺南地區,藝閣一直是迎神賽會的重要角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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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方面,約從19世紀中葉起,佳里金唐殿的「蕭壠香」、西港慶安宮的「西港仔香」及學甲慈濟宮的「上白礁」(暨「學甲香」),甚或南鯤鯓代天府每年農曆3、4月的「鯤鯓王巡狩麻豆」等大型迎神賽會,已都穩定的發展著,以藝閣及各種文武陣頭為組成元素的香陣,規模日益龐大,其中刈香必備的蜈蚣陣(閣),更見特色;進入日治時期,除了「蕭壠香」因故停辦外,其餘三地依然熱鬧進行著。

 

二、日治時期的臺南藝閣

日治初期(20世紀初期前後),裝臺閣演變為「詩意閣」,臺南府城為其最發達之地,當時居住於府城的連雅堂1878-1936),不但撰文評論也親自參與製作,影響後來裝臺閣的發展,甚或從臺南府城影響到臺北大稻埕,蘇同炳在其大作《臺灣古今談》中即有「詩意閣首先發達於臺南,然後方逐漸盛行於臺北」的論斷。

除了臺南府城之外,1920年代前後鹽水港的藝旦,也相當有名,藝旦因酒家文化而起,「日明治36年到大正11年間(1903-1922),鹽水港的藝旦和戲旦往事,見證了港鎮的繁榮和酒家文化的興衰起落。港鎮富家子弟方占川的寫真館,記錄了許多藝旦倩影,也讓那個年代的生活文化得以流傳。」當時,連年輕的黃朝琴(1897-1972)都為之著迷,愛上藝旦「水上飄」(沈上飄),這段風流韻事留下「看著水上飄,三日無食嘛袂枵(iau;饑餓)」的俗諺。

鹽水港因為藝旦的發達,也影響了裝臺閣的組閣,「皇民化」(1937-1945)之前的鹽水港,凡是「護庇宮」(媽祖廟)迎媽祖或市街慶祝大典舉行遶境活動,市區內的郊行、鋪戶、有錢人家等等,便多組裝藝閣共襄盛舉,「藝閣人物打扮講究,很多人物是藝旦所打扮」,藝旦常被聘為妝扮坐閣的對象,連黃朝琴也不例外,日大正2年(1913)的市街慶祝大典遶境活動,當時年方17歲的黃朝琴,便組了一座裝臺閣參與遊行。

鹽水港如此,在此時期盛行於佳里(蕭壠)、麻豆及新化(大目降)的「迎暗藝」,香陣中也多見藝閣參與其事,可見藝閣在大臺南的發展,係普遍性現象。

佳里「迎暗藝」舉行的時間,都從每年的農曆8月初2開始,目的是為慶賀地藏王菩薩7月尾的誕辰日(應係得道日),主要形式是神轎與藝陣遊街,由金唐殿(廟前古井)以北的頂街和以南的下街輪流舉行,從初2起,一晚頂街一晚下街,雙方互別苗頭、推陳出新的組成各種藝陣參加,各以火把、油燈為照明設備,一晚賽過一晚,一回賽過一回,直到8月底才各自鳴金收兵;雙方在初期都僅4、5陣,可是一夜夜增加,拚鬥到最後都已達上百陣,最後連鄰近庄頭的交陪庄、交陪廟都來插一腳。

對此盛況之描述,亦見於日昭和10年(1935)9月13日《臺灣日日新報》。佳里「迎暗藝」後來「可能」因經濟不佳而中斷10餘年,直至日昭和10年始再回復;此次「迎暗藝」由佳里街上的商工會發起;依據日昭和10年(1935)9月13日《臺灣日日新報》,有以下標題「佳里上下街迎暗藝 間斷凡十餘年至是重迎 每夜觀眾擁擠」的報導:

北門郡佳里街,此回商工會發起,自數日前,以上下街輪流,每夜盛迎暗藝,詩意藝閣及各陣頭各爭奇鬪巧,間有詼諧百出令人捧腹者,為是附近村莊(庄)乘農事餘暇而來參觀者,擁擠不開,幾成人山人海。聞佳里街之暗藝,前因景況不佳致間斷,於茲十有餘年,故此回街民備見踴躍云。

翌年(1936),由於北門神社落成,「迎暗藝」成為慶祝之盛事,並以迎至農曆9月28日神社祭典日為止;日昭和11年(1936)10月12日(農曆9月初9)《臺灣日日新報》有以下「奉納暗藝」之報導:

北門郡佳里街,為奉納來二十八日北門神社之祭典,自去七日起,每夜上下街輪流盛迎暗藝,按迎至北門神社祭典日為止。現每夜陣頭日增其盛,有詼諧百出者,俱各爭奇觀巧,現遠近來鬪者甚多,若至中旬以後必呈熱鬧云。

這次「迎暗藝」之後,「佳里上下街迎暗藝」的盛況就此結束,其後未再舉辦,一般以為這是在「皇民化運動」浪潮下遭禁或被迫停辦。

麻豆「迎暗藝」俗稱「麻豆十八嬈(hiâu)」,興於清領時期,係麻豆鬧區頂街(穀里街)與下街(米街)各出陣頭相互「拚陣」的民俗活動,皆於新春之後的夜晚進行,所以也叫「迎暗香」。此俗多由生意人所發動,目的是在過年後的農閒時期,藉由熱鬧招引周邊民眾「入城」消費,所以捐資者也多以開設店面的「生理人」為主。

「十八嬈」原指女子舉止輕佻,喻意「迎暗藝」時頂下街相互之「拚陣」,有如思春十八姑娘輕佻般的爭奇鬥豔。「迎暗藝」時,頂下街分別以北極殿(上帝廟)、護濟宮(媽祖廟)為中心,各迎所屬之普濟寺、金蓮寺地藏王菩薩押陣出巡,轄境角頭、鋪戶、民間團體各自組織陣頭共襄盛舉,陣頭有蜈蚣陣、高蹺陣、牛犁陣、車鼓陣、鬥牛陣、十二婆姐陣、舞龍、舞獅、南北管音樂等等;一夜頂街遊境,一夜下街遶巡,雙方一來一往,彼此「輸人毋輸陣」,以致藝陣愈組愈多,頂街藝閣之盛就有「鐵枝迵(thàng)會社」(藝閣從興中路的鐵道排到總爺糖廠)之諺流傳,直到2、3月才握手言和。此外,南鯤鯓代天府的「鯤鯓王巡狩麻豆」,也多見各種裝臺閣,裝閣最多者為街上鋪戶,甚有兼作商業廣告之用,「1935年05月03日(農曆04月01日),麻豆庄循例舉行『刈香』盛典。麻豆下街殷商『瑞慶商行』……,因榮獲『瑞穗化成肥料』及『大日本燐安肥料』等名牌經銷權。為『商業宣傳』創意,特以農用『牛車』改裝成『藝閣』,參加……踩街大遊行。

新化「迎暗藝」俗稱「大目降(新化)十八嬈」,亦興於清領時期,因「八卦蜘蛛穴」的故事而起。傳說大目降原為八卦蜘蛛穴之地,因有蜘蛛精作怪,婦女受迷惑致發情起「嬈」放蕩,地方頗生困擾,此事經朝天宮媽祖算知,乃神示全境持火把迎神遶境,藉此燒破蜘蛛網,祈求平安。果真遶境之後,地方從此綏靖,嗣後,「降內七廟」44決議年年舉辦,從元宵節熱鬧到18日(或說從元月18日開始),藝陣林立、香陣綿長,蔚為新化歲時民俗盛事。此後,一年盛於一年,每屆此時,整個大目降街上便「鬧熱滾滾」,連平時不願拋頭露面的女人也翻牆去湊熱鬧,而留下「大目降十八嬈,查某擋袂牢(tiâu),盤籬笆(peh)豬牢」的俗諺。此俗和佳里、麻豆兩地的「迎暗藝」一樣,同樣都在日昭和12年(1937)「皇民化運動」時遭禁;直到1995年始恢復舉行,但易晚間為白天,其後再於2000年舉行一次,「這2次都因文建會的重視與經費挹注,活動內容變得多元化,除傳統繞境之外,普渡誦經、蒙山施食、虎頭埤放水燈、花車遊行等等,十分精采,時間也延長為3天。除了這2次擴大舉辦之外,以後雖沒有年年各廟聯合舉行,公廟『朝天宮』還是會自行以媽祖神駕繞境一番。」此俗於2009年獲原臺南縣政府登錄為「縣定民俗及有關文物」(2010年縣市合併後易稱為「直轄市定民俗及有關文物」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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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戰後至80年代的臺南藝閣

戰後,經過一段民生凋敝的年代,隨著政治日漸穩定,經濟也慢慢好轉,民間信仰逐次恢復活力,蓋新廟、翻舊寺,迎送神佛、進香遶境,成為臺灣人生活常態,各種文武陣頭及蜈蚣閣、裝臺閣再次熱情參與迎神賽會。戰後初期的藝閣,延續日治末期幾乎中斷10年廟會空窗期的形態,依然以人力肩扛者為主,間有以牛為動力的「牛車閣」;1960年代新增「土城仔香」和「麻豆香」,不但增加了蜈蚣閣,連裝臺閣也大有增長,惟其間已開始出現以三輪車、鐵牛車為動力,甚至是小貨車的小型裝臺閣了,臺南府城的神明遶境,即多見三輪車式裝臺閣,以方便市區巷弄的遶巡。

這時期的藝閣,在裝閣形態與技術方面,也有許多改變,尤以裝臺閣最為明顯:閣體周邊以堵為框,採用糊紙裝飾,內容有人物帶騎、獸類動物等等:強化照明設備與效果,發電機被廣泛的使用著;「藝閣車上支撐裝(妝)扮故事人物坐枝全以『活枝』的方式來處理。」而且都還維持真人扮演模式。

在藝閣製作者方面,1980年代以前,將軍金登富、邱東軒、七股吳宗展等人,已頗為出名,不但能裝閣,也能糊紙、做花燈、搭醮壇等等,算係通才,腳跡遠至北港、彰化,甚至北投關渡等等。

 

四、80年代迄今的臺南藝閣

1980年代以後,拜臺灣經濟起飛與科技進步之賜,大臺南的藝閣,有了更大更快速的發展,不但閣體變大了、動力更多元了,在機器電動、燈光照明、故事戲齣、裝飾技巧等等,也都有了異於之前的改良或變化;1987年佳里金唐殿「蕭壠香」恢復舉行,108人蜈蚣陣為臺南大地注入新的裝閣活力,此事也引發郊區番仔寮應元宮同樣扛出108人蜈蚣陣出巡遶境,一時間熱鬧異常。此後,「臺南五大香」整齊登場、定期舉行,不僅文武陣頭益發多元多樣,連蜈蚣閣、裝臺閣也都穩定的發展著。

此一時期,前輩藝閣師繼續影響著大臺南的藝閣市場,但新生代的吳震星(天一)、梁嘉芳與梁添發兄弟(古都)、金國銓(唐儀),甚或稍晚的七股後港東黃世宗、學甲「誠仔」、北門溪底寮吳華南等人,也都先後加入了藝閣的競逐行列,為大臺南的迎神賽會,增添絢麗排場。不過,也由於廟會形態的改變,除了蜈蚣閣(陣)依然由孩童妝扮之外,裝臺閣已漸漸由人偶模特兒所取代,只有學甲的「上白礁」及刈香,尚保留部分真人裝閣。

進入21世紀,大臺南的藝閣,儘管學甲「上白礁」及刈香仍見部分角頭(或庄頭)自組和真人裝閣,但整體觀察,裝臺閣已幾乎全面職業化,此以2011年臺南大天后宮的「南都出巡」,與2014年南鯤鯓代天府羅天大醮的「府城會香、諸羅會香」,最具代表性,此因非常態

舉行與長距離遶境之故。除此之外,其他各地的迎神賽會,不論何種廟會、何種形態,香陣中已愈來愈少自發性與孩童妝扮的裝臺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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