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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臺南學》電子報第251

節錄自《大臺南文化叢書─生命禮俗專輯─臺南喪葬禮俗研究》,作者:楊士賢,第一章:緒論,臺南市政府文化局,20199月初版,頁16-22

 

生命的降臨往往令人期待並雀躍不已,而生命的消逝卻是讓人感傷且哀痛欲絕,生與死各自佇立於生命的兩端,不過彼此形成了強烈的對比。事實上,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開始逐步邁向死亡,雖然這趟生命旅途所歷經的時間長短無法一致,可是從古至今所有人皆殊途同歸,無論怎麼逃避,終究還是躲不過死亡的召喚。生、死本屬正常之事,乃天地間各生物均須面對的自然定律,但因人對於生命旅途的鋪排與經營勝過其他物種,所以會異常珍惜和眷戀生命,用盡一切努力只為了讓生命延續下去。可惜死亡總是無情地摧毀人們極力構築的美夢,成為每一段生命旅途的天敵,使得絕大多數的人聞「死」色變,不僅平時拒想拒談拒聽,更畏懼與它有關的各項事物。人怕死,但卻無人能倖免,因而人們只能自嘲:「死亡是上天給予每個人最公平的一項安排」,仔細思索,這句話的確誠屬公允,人生在世,或菁或優,或愚或鈍,輝煌也好,平淡也罷,最終都要步上「死亡」這條永不回頭之路。

雖然死亡意謂著生命就此終結,然而初民時代的人們早已抱持靈魂不滅之觀念,相信人在死亡後靈魂便能不受肉體拘束,開始於各地自由穿梭往返,甚至擁有賜福、降禍等神奇能力。基於此,人們因擔心受到靈魂的支配或干擾,故開始祭祀已逝的至親,希望藉此討好並安撫靈魂,從而發展出祖先崇拜的信仰。又因人們認為靈魂具有不可思議的神力,促使世界上各民族對於亡者萌生敬仰追思與恐懼畏怕之複雜心理,導致在處理「死亡」問題時,皆秉持恭敬謹慎的嚴肅態度,進而創發出諸多喪葬禮俗,一來藉由這些看似繁瑣的制式程序,協助亡者順利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,用最圓滿且不留遺憾的方式向眾人道別;二來則是透過各項禮俗規範,消弭人們因至親死亡而產生的內心恐懼,同時讓已被打亂的生活能盡速回歸正軌。由此可見,「死亡」不僅僅代表一個生命的謝幕,它的背後更具有多重文化意涵,它所衍生出的喪葬禮俗更是豐富多元,值得最終皆須面對「死亡」的我們去探索與研究,並認識其中的奧義與真諦。

自古中國人受儒家禮教影響,故格外重視孝道,而儒家孝道的指導原則,即孔子所強調的「生,事之以禮;死,葬之以禮,祭之以禮」,父母在世時,日常生活依禮竭力奉養,父母過世後,則必須遵循禮制來辦理喪事,後續的祭祀也要按照禮節進行,藉此表達內心無限哀思,並感念父母的偉大親恩。《禮記‧ 祭統》亦云:

是故,孝子之事親也,有三道焉:生則養,沒則喪,喪畢則祭。養則觀其順也,喪則觀其哀也,祭則觀其敬而時也。盡此三道者,孝子之行也。

提點為人子女者除了父母活著時要以順從的態度照料外,父母去世時更要盡哀服喪且恭敬祭祀,若能致力達成這三方面的要求,才有資格算是孝子。又孟子曰:「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,惟送死可以當大事」,雖然「養生」與「送死」同屬孝道之舉,但子女奉養父母卻僅是世間常理,惟有為父母盡禮送終方屬重要孝行。由於儒家對於人生大事相當注重,進而促發我國喪葬禮俗的完備,並演繹出極為龐雜的繁文縟節來處理死亡問題,幫助人們在面臨喪親之痛時有「禮」可遵,有「禮」可循,傳襲迄今,諸多禮俗仍受後人推崇與奉行。

我國的喪葬禮俗主要可分為喪禮儀節和喪服制度兩大範疇,其中前者是指家屬對亡者進行殮、殯、葬等儀節;後者則是居喪期間家屬依照與亡者之親疏關係,各自穿戴特定的首服、身服、足服,同時遵守在食、衣、住、行等方面的特殊規矩,至於每個人居喪的時間長短乃依自身與亡者之親疏關係而有所區分。我國民間所通行的喪葬禮俗,基本上皆源自於儒家的《儀禮》、《禮記》,這兩部禮經堪稱我國歷史上論述喪葬禮俗最重要的文獻,《儀禮》十七篇中言喪者有:喪服、士喪、既夕、士虞,《禮記》專論喪禮儀節、喪服制度之篇目計有:檀弓上、檀弓下、曾子問、喪服小記、大傳、雜記上、雜記下、喪大記、奔喪、問喪、服問、間傳、三年問、喪服四制共十四篇,其餘各篇亦有頗多與喪葬禮俗相關之言論。儒家將先秦之際民間流傳的各種喪禮儀節、喪服制度綜合整理後,再以人本思想加以興革除弊,去蕪存菁,讓喪葬的禮義、禮器、禮文日趨完備,奠定了後世喪葬禮俗的發展基礎。

自漢武帝罷黜百家,獨尊儒術後,儒家的禮制便穩居我國文化之核心地位,不僅各朝所頒定的禮儀準則皆以《儀禮》、《禮記》為纂修之根本,歷代的禮學專家亦奉這兩部禮經為圭臬。除了朝廷下詔修訂外,民間另有儒者私修禮書傳世,而這些私修禮書的內容同樣遙遵《儀禮》、《禮記》,其中最著名者當推北宋司馬光的《溫公書儀》和南宋朱熹的《文公家禮》,雖然後者多本自前者,但《文公家禮》卻是民間私修禮書中流傳最廣的一部。又朱熹曾在閩南任官講學,故其思想對當地影響深遠,進而促使閩、粵的禮俗悉以《文公家禮》為依歸,後來更有不少參酌《文公家禮》而修訂的禮書陸續出現。清雍正12年(1733)福建漳州張汝誠編輯《家禮會通》,翌年,同屬漳籍的呂子振編輯《家禮大成》,兩書皆承繼《文公家禮》之精華,雖然彼此之內容約八成以上相同,不過後出轉精,故《家禮大成》在華南地區廣為風行,禮生競相讀之,仕紳亦致力行之,成為儒家禮制在閩、粵兩地傳衍不輟的最佳推手,對傳統文化之維繫與良風美俗之保存更是貢獻卓著。

細究「禮俗」一詞,顧名思義包含了「禮」與「俗」兩部分,前者係睿智之士透過長期觀察與通盤考量後所制定的行為規範;後者則泛指各地為因應其時空背景所逐漸形成的特殊習慣。而「禮」、「俗」彼此之間的關係又可歸納如下:

一、先有俗而後有禮;二、俗是不成文的習慣,須靠口頭傳播,禮往往著諸竹帛,形諸文字;三、俗是一種自然的產物,有菁有蕪,禮是經過聖哲之深思熟慮與嚴格篩選,因而存菁去蕪;四、禮可以傳得很久遠,而俗往往經過百年或數十年便會改變;五、俗的適用範圍常侷限於某一地或某一時,禮的適用範圍較廣,常能超脫時空的限制;易言之,禮具有各種習俗之優點,是各種習俗優點的交集,……

誠如前述,我國喪葬文化之根源,可上溯自儒家的《儀禮》、《禮記》,歷朝亦悉奉這兩部禮經為圭臬,以儒家為道統依歸的精神更是世代相傳,由此準則所制定出的「禮」,遂構成了所謂的「大傳統」(great tradition)。但對於知識水平參差不齊的普羅百姓而言,「大傳統」的「禮」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了解領悟,故各地會依現實所需,在「禮」的基礎之下發展出別具地方色彩的特殊習慣,這就是所謂的「俗」,亦即「小傳統」(little tradition)。「大傳統」的「禮」和「小傳統」的「俗」,彼此雖有諸多差異,不過並非矛盾對立,而是存在著相互合作的微妙關係。我國的喪葬文化是由「禮」、「俗」交織而成,既保有儒家禮制的精髓,又深富各地特色,是「大傳統」與「小傳統」攜手締造的珍貴資產。

臺灣人之先祖多自閩、粵兩地渡海移墾,所以臺灣的禮俗當屬中華文化體系「大傳統」之一脈,但禮俗是「活」的文化現象,並非一成不變,它會隨著時空變遷或人為因素而有所更迭,極具創發之能力。早期先民從原居地移墾臺灣,基於對家鄉的情感與固有生活之熟悉,自然會將原鄉的禮俗一併帶來臺灣,故形成所謂「內地化」之自然現象,又因原居地的不同,而有「泉俗」、「漳俗」、「客俗」之明顯區分。後來受到臺灣的地理、氣候、物產,以及各族群相互交流等因素影響,讓這些從原鄉移植來臺的禮俗產生了「本土化」的改變,進而與原本的操作模式產生差異,轉化成獨具特色的「小傳統」,以契合臺灣的現實環境,並符合在地民眾的需求。因此,若細究臺灣的喪葬禮俗,其本質源自儒家的「大傳統」禮學精神,承襲《儀禮》、《禮記》、《溫公書儀》、《文公家禮》之規範,並以閩、粵原鄉固有的儀節制度為基礎,再配合臺地的時空條件,最後才逐步發展出隸屬於臺灣的「小傳統」喪葬禮俗,且饒富草根性的迷人特色。

臺南是臺灣最早開發之地區,不僅歷史悠久,更擁有豐富的常民文化,無論是有形或無形的文化資產,皆值得妥善保存與記錄。民國99年(2010)原本分治的臺南市和臺南縣合併成為直轄市後,臺南市政府更以「文化首都」立市,除了延續過去縣市分治時期各自奠定下的文化基礎外,更致力推動文獻史料的整理與研究,希冀建構出「臺南學」的系統性文化庫,以彰顯「文化首都」的深度和廣度。有鑑於此,臺南市政府文化局自民國102年(2013)著手編輯《大臺南文化叢書》,每輯規劃具有指標性的專題,進行相關之深入研究,以期留下珍貴的地方文化資產。《大臺南文化叢書》第七輯以「大臺南生命禮俗」為專題,而本研究屬其子題之一,針對臺南市轄域內三十七個行政區進行實地的田野調查採集,記錄各區通行之喪葬禮俗,並加以歸納統整與比較異同,藉此勾勒出臺南喪葬禮俗之全貌,同時讓這些原本在民間逐漸消逝的傳統文化,能透過文字與影像的保存繼續流傳於後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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