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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南瀛學》電子報第73[學術文摘] 楊逵 傳(一)

 

摘自 陳益裕 著,新化.成立「楊逵文學紀念館」,《南瀛文獻》第五輯,新營:台南縣政府,20069月,80-92

  那是一條老街,兩邊二樓店家,為昔時西方藝術的建築群。簷柱,守著一道行長廊。而立面裝飾,不盡相同。每一家的山頭、女兒牆,甚至兩端收角,莫不呈現幾何線條,或花、草、禽、鳥之類的浮雕,達到其藝術的特色,美感的功能。

    而有一幢最大的建築物,位置在老街的北端,是日據時代台南州廳所轄的「街役場」,也仿歐洲晚期文藝復興戲院式樣設計,尾身以洗石子搭配窯燒十三溝面磚,空間採長條形配置。雖然,歷經滄桑,幾度修繕,不過「風韻猶在」,撩人起眼。

    說的是新化鎮中正路,比較熱鬧的街道景觀,如同桃園大溪老街、新竹湖口老街似乎「曖曖內含光」,散發了幽微的、深邃的歷史溫度。不少遊客,趨之若鶩。目光投射,享受其「古樸之美」,拍張照片,捕捉屬於心靈顫動的歷史建築、孺慕的文化意象。

    目前,則在「街役場」毗鄰的閒置空間,興建了「楊逵文學紀念館」,想想文學家、文學館便是文化領域的重要脈絡,文化現象的一種圖騰。無疑的,添加了一座文化地標。一個現代化城鎮發展的過程中,除了追求物質生活的風貌,不能欠缺文化的氣息,融入點精神內涵。關切地方文化工作的涂淑玲小姐,欣然喜悅的說:「除了西方藝術的老街,讓人很自然激發出思古之幽情,文學館的存在,也能提升新化幾許的人文精神」。

    的確,「楊逵文學紀念館」之成立,是新化人感到新鮮,而且具有意義的事。然而,凡事有一體兩面的說法,也未嘗不是已故作家楊逵,一種人間俗世,所謂「落葉歸根」,重返家園的感覺。」

 

青壯歲月‧熱血澎湃

 

    新化,是南瀛大地,靠近中央山脈邊陲的低度海拔山莊,古地名「大目降」,為四百多年前西拉雅平埔族的Tavocan聚落,農耕極佳的山林之地,也是早期台南府城人與山區往來,物流管道的重要據點。

    楊逵,本名楊貴,於1906年出生在這裡。想像中,也許是榛榛莽莽,一片荒漠孤煙的地帶。他的童年,讀過日據時代的大目降公學校,畢業後在大目降會社服務工作,後來又唸台灣人為主的台南州立第二中學。

    不過在那個年代,家庭背景良好的年輕人,若有「鴻鵠之志」,往往會飄洋過海。楊逵也是,1925年到日本國從事各種勞務,並進入日本大學的專科學校,攻讀文學藝術。因為愛好使然,在中學期間,就閱讀許多世界文學名著,如日籍的夏目漱石、芥川龍之介,俄國的托爾斯泰、屠格涅夫、果戈里、杜斯托也夫斯基,以及英法十九世紀寫實主義的作品,開啟了寬闊的文學視野。

    而後,楊逵束裝返台,必然的有他文學創作的生活,不當志業,也當志趣。第一篇小說「送報伕」,即入選東京「文學評論」頭獎,為台灣人進軍於日本文壇的首航,這是1934年的事。而「心中有愛」,文學活動也跟隨著來,出任當時台灣文學聯盟機關雜誌「台灣文藝」編輯委員,另創辦「台灣新文學」、「台灣文學叢刊」之類刊物,算是被殖民時代搖起鮮明的旗幟,引導社會大眾涉獵台灣文學的美麗風景。

    到了太平洋戰爭之後,日本投降了,楊逵在台中購有一片滿是礫石的山坡地,遂拓荒墾殖,實際勞動、生產。行有餘力,投入戰後台灣社會重建工作。先前,就是一位響應台灣農民組合的召喚,展開農民運動,被捕兩次坐監的記錄。反正,他是充滿社會主義思想,站在弱勢者的立場,在吶喊、在拼鬥。所以,1949年又因簽署「和平宣言」,觸怒當道,被判唱起「綠島小夜曲」十二年,有生以來最長的一次刑獄。但醞釀了「壓不扁的玫瑰花」的小說情節;出獄後,寫出了不屈不撓,正義凜然的民族魂,最令人印象深刻,膾炙人口。

 

住在中部‧躬耕田畝

 

    然而,楊逵究竟「何許人也」?新化人,其實對他的認知相當有限。是否,自日本返台後,便離開了大目降的家園。漂泊身影,落腳何處,大概有他的某些「驛站」。所以,耄耋之輩的勉強有點印象,至於中生代、新生代幾乎「莫宰樣」。「哦!楊逵的『原鄉』,竟然是在我們的新化‧大目降。」有這樣的認知、好奇,緣起於近幾年來,本土文化意識的抬頭,牽引著地方文史工作者的活躍。在新化,有鍾騰、康文榮、胡振嘉、戴基錫一直在倒帶時光,審視自己的家園,有啥風華過的人、事、物;走遍各角落,注意社會變遷過程,有無被衝擊、流失的民風習俗?有趣的是,一位新化的遊子,當小學老師,從中部調職回來,談吐時提及在台中,楊逵的文學作品,頗為流行,他自己也跟著人家閱讀,建議學校可列入「鄉土教學」的素材。因為研究得知,他的出生地就在新化,經過調查,是在今「觀音亭」景點旁,一個錫匠的家庭出身。所以,很振奮,覺得新化有好山好水風土人情過往雲煙的人物,也出現一位台灣文學界響亮的巨人。因緣際會的關係吧!中生代、新生代有熱情、有興趣的人,如獲至寶,不肯罷休。親近老一輩的,打聽有關楊逵青春年少的「軼聞」。其中,有道是六個兄弟姊妹,排行第四。小時候身體不很好,上學讀書慢了。由於遭遇「噍吧哖」事件,是日軍大屠殺老百姓,血淋淋的慘痛經驗。有一次卻在書店看到「台灣土匪」這本書,書中把抗日武裝革命份子當成土匪暴民「鎮壓暴民」合理話的來掩飾,令他心裡忿忿不平,長大後遂有民族意識與抗日思想。而東渡日本,另一個原因,是不滿意父母替他安排了童養媳,想逃避這一場婚姻。後來,結識了鳳山豪門千金葉陶,結為夫妻,而因參與農民運動,屢次被打壓,同甘苦共患難的現實生活。「阿貴啊,長久的時間,好像都住在中部。」是的,有多少的奔波,多少的風霜最後定居於台中市郊,闢地墾荒的首陽農場(即東海花園的前身),前後共渡一、二十年,也是大地筆耕及復出文壇的輝煌時間。新化人老一輩的,倒是也有記憶,楊逵在晚年,曾經回到新化,探望昔時往日「大目降」的家園。但不知有否如唐朝‧賀知章的詩句「少小離家老大回,鄉音無改鬢毛催,兒童相見不相識,笑問客從何處來。」一種近鄉情怯,久客傷害,百感交集的情懷?

 

晚年的身影‧出現在鹽分地帶文藝營

 

    晚年,楊逵的聲名,依然在文壇上時有所聞;楊逵的身影,我也有機會看得到,那是出現於台南北門‧槺榔山莊的鹽分地帶文藝營,是受邀請,參與盛會。幾次由孫女楊翠(現任成大台文系教職,當時是一位文藝少女)陪同而來。他瘦小的身軀,清瞿的臉龐,老是拿著香菸吸,看樣子樸素、單薄,好像一個「做田人」。不過,卻具一副深沈、智慧的眼神,步履穩重,談吐不是很多,想想其內在的心靈世界,是否不很平靜,而似波濤洶湧?由於是台灣文學界的前輩,蘊含的光環,在文藝營裡閃現,自然很惹起學員們的注目,包括了我,是工作人員,也心焉仰慕。認為他在鹽分地帶「拋頭露面」,彷彿是天空多了一道耀眼的彩虹,踩下亮麗的人文足跡。而且念念不忘他在1978年寫著一句話「好好學控地,深深控下去,好讓根群能紮實。」

    因為那個時候,他就是來自東海花園,蒔花栽木過著生活,有所謂「老園丁」,拿著鋤頭耕耘大地,同時復出文壇,打拼「筆耕」。上面的一句話,不啻為一語雙關,鼓舞自己,亦啟迪別人。聽說南北二路多少文友作家,嚮往東海花園,把它當作台灣文學的朝聖地,可以品茗,促膝長談,談文論藝,所以並非「遺世獨立」,而是熱絡的一方之地、契合的文學磁場。

    楊逵來到鹽分地帶文藝營,也別具意義。因為文學界正在追溯跨越日據時代的作家,無論存歿,如賴和、鍾理和、張文環、吳新榮、郭小潭、王詩琅、巫永福,而他「躬逢其時」,顯身於文學活動的場域,備受尊崇。在抬面上,都在有講師拿他當話題,讚美其做為一位社會運動者,始終在追求社會公理與正義的隊伍中,不曾缺席;在小說寫作方面,有他的道德勇氣,凍不僵的風骨,咸認為寫實主義的高手,普羅文學的典範。

    記得在地作家黃武忠,在「藝文夜談」時間,也諸多恭維,他在文學實踐上,一生就是「堅持」,充滿著一股堅毅的精神力量。最有口碑的是「送報伕」和「壓不扁的玫瑰」,前者描寫一個留學東京的青年,在冰天雪地中,騎單車送報紙,辛苦所得卻被老闆剝削,體認資本家的「鴨霸」,急公好義,矢以對抗;後者描寫台灣人雖受日本人統治,但內心追求尊嚴,獨立自主的理想,就如壓不扁的玫瑰,換句粗俗的話,便是「脊椎骨很硬」,不妥協、不屈服的偉大精神。

 

【未完待續】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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